編者按:浪跡天涯的旅人最后落腳成都,選擇以書店的方式開啟另一種人生。他選擇了巴黎莎士比亞書店的深綠色,擺上從波特蘭奧威爾書店淘來的書籍,在成都老城區最有生活氣息與商業氛圍的市井生活圈玉林街區,為愛書人打造了一個精神家園。
長野書局和其主理人有怎樣的故事?玉林街區有怎樣的吸引力?作為容納了這一切的城市,成都又有怎樣的特質?第一財經推出成都社區觀察系列,嘗試做出解答。正如《成都》里唱的,“走到玉林路的盡頭/坐在小酒館的門口/和我在成都的街頭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燈都熄滅了也不停留……”
今年1月3日,大象在朋友圈發了一張墨綠色海報,中間不起眼的“開張”二字,宣告獨立書店長野書局正式開業。
不事張揚,又讓人印象深刻,這張海報和這家安靜佇立在成都玉林西路的長野書局,以深沉的墨綠色成為老舊街區的一道風景。
如果你走過玉林西路并不寬敞的馬路,會一眼瞥到這間書店。店門口的落地窗前放了兩把撿來的椅子和一個茶幾。透過玻璃窗望進去,是一排排書籍。那是一個屬于書的世界,隱匿在小街樹蔭下,混入周圍靜謐的居民樓里。
這間開在街邊的小書店,無論是外觀的墨綠色、墻上掛滿的作家肖像素描、一整面墻的企鵝系列英文書,還是室內起居室一樣的空間,都容易讓人聯想起1919年在巴黎開業的莎士比亞書店。
“我們這里面,可以睡覺可以洗澡,可以隨便翻書,也可以彈琴跳舞。”大象說,他心目中最好的書店就是莎士比亞書店的模樣,打造這間小書店時,他選了一樣的墨綠色,“是一種契合,也是一種互文。”
新來訪的人,絕大多數念不對長野書局的名字,有時大象會糾正,“長”是“生長”,“長野”取自東方朔的《七諫》:“平生于國兮,長于原野。”他喜歡那種生長于原野之上的自由無拘束感。
長野書局背后,是四個志同道合的合伙人:小麥、一舟、慧慧與大象。小麥曾在拉薩開過一家“理想國”圖書館,南來北往的年輕人聚集于此,喝酒唱歌讀書,一度熱鬧非凡。
“你指望開書店掙錢,那是不可能的。”作為開書店的新手,大象本就沒有太多期待,甚至做好了虧錢的準備。他把長野書局當做一個烏托邦,喜歡書的人就進來,哪怕不買書不消費,也可以隨便看,消磨一天時間。
“書的商品屬性比較弱,只有被閱讀的時候,商品屬性才會逐漸體現。所以被閱讀和流通,是長野書局的主要目的。”他希望把這里做成濃縮版的社區公共圖書館,相對于城市的公共圖書館,這里的體驗更像是一個私人的家庭書房。大象的設想是,很多人居所狹小,家里放不下那么多書,搬家也很難帶走,那就來長野書局,花一年139元的年卡費用,把這里當做自己家的書房,隨便看,隨便借。
開店前兩個月,長野書局的銷售達到預期。第三個月,賣出500多本書。半年后,這里擁有了300多個年卡會員。對于負責書店選品和運營的大象來說,這個結果可謂超出預期。
他看得出,有些進店客人會出于對書店老板的同情而消費,也有人直言不諱告訴他,在這里開書店怎么行,急于傳授他一套商業模式。別人怎么看這間書店,他并不在乎。
曾經長發齊腰的大象,剛把頭發剃光。他和小麥都是這個時代的嬉皮士,常年以漫無目的的方式游走世界。四個年輕人合伙開了這間獨立書店,既是疫情下衍生出的一個意外,也是他們對書店這個城市精神空間的一次探尋。
一間隨意翻書的客廳
推開長野書局的綠門,像是進了鄰居家的客廳。木質地板,木質書架,統一的綠色座椅和沙發,讀書的人隨意坐在沙發或臺階上,像在朋友家一樣自在。右手墻上“文學、詩歌,一點社科”的手寫體,標明了書店的選品傾向。
小小的前臺寫著一個“靜”字,“辦卡139元/年,隨借隨還,一次一本”的告示無聲提示著訪客。如果不主動詢問,沒人會站起來寒暄張羅。
這里原本是一處三室民居,跟玉林西路上1990年代的老房子天然融合,街道很窄,書店兩側沒有商鋪,店門前的小路上,汽車很少。與不遠處玉林綜合市場的喧囂對比鮮明,如同兩個世界。
三個房間像是三個書房,有足夠多的座位。工作日的下午,每個房間都有人窩在角落里讀書,互不干擾。
“書店就是提供一個接近書籍、翻閱書籍的機會。你進來,沒人會問你,沒人會看你,也不會主動問你想買點什么。你可以坐在這里看一天書,一分錢不掏,再走出去。”大象說,這里有15元一杯的咖啡,住周圍的年輕人會每天過來坐一下。
如果來客對某一本新書感興趣,他會鼓勵對方撕開塑封看看,就算拆了包裝,也不代表非要買走。
他把這里視為自己的客廳。一方面,他很苛刻,遇到那些并不是沖著書來、有其他目的的人,他會毫不客氣請對方出去。另一方面,他又很開放,希望進來的人可以獲得免費看書的自由,不必承擔任何心理壓力。
大象鼓勵喜歡書的人隨意看書,他想象,如果人們在這里感受不到壓力,就愿意進來,進書店的次數多了,總有一次會帶走一本喜歡的書。盡管這不像一般書店老板該有的思路,但他堅持這種緩慢生長的過程。
他不做沙龍,也不舉辦活動,只是把這里視為一個非常單純的書的客廳。
長野書局的書架上有6000多冊書籍,他的目標是增加到7000至9000冊。他用小型社區圖書館的機制,開拓出與成都獨立書店不同的形態。就像莎士比亞書店店主畢奇當年開店時想的那樣,“借書給人比賣書給人容易得多。”
書店的年卡會員既有社區附近的年輕人,也有來自北京的外地人,盡管游客一年能來成都的次數有限,依然認可這種社區私人圖書館的模式。
以長野書局為核心,這里形成了一個非物理式的社群,大家在閱讀這件事上有著相似的趣味。大象也警惕著,不要成為精英主義的文化圈,他試圖打破局限,給客人提供點對點的、純線下的空間,把閱讀這件事變得簡單。
游遍世界,落腳成都
長野書局開幕前,遠離城市社交圈多年的大象有點緊張。僅書店的籌備和裝修,就花了十個月時間。不是因為在裝修上實施了極致的工程,而是因為他不急不躁,時間不覺拉長。
“因為疫情,才莫名其妙有了這個書店。”大象說,如果不是疫情突發,他的生活大概率會像30歲之前那樣,繼續游蕩在世界各地。
28歲那年,大象開啟了一個環游世界的計劃,第一站是斯里蘭卡,本想待20天,結果待了50多天,后續計劃全盤打亂,變成走到哪兒算哪兒的隨心所欲。
這種沒目的沒計劃的旅行,持續了四年。他在非洲待了兩年,在美洲待了一年,又去南亞與中東混跡一年,一路走過幾十個國家。他琢磨出很多用極低費用旅行的辦法,在伊朗的70天,其中69天住在陌生人,總共只花了750美元。
他也嘗試過無數種職業,餐廳服務員、裝修工人、翻譯、老師,有什么工作就做什么,打一段零工,掙夠下一段旅費,又背上包出發。
2020年5月,本是他計劃再次出發的日子,一切因為疫情暫停。
成都是他大學畢業后待得最久的城市,回到成都開一間書店,像回巢的鳥尋找到暫居地,營造另一種生活。四個朋友湊齊了開店所需的45萬資金,大象擔任書店主理人,每天騎著自行車滿街溜達,很快就看上玉林西路這片區域。
在他尋找店址的這段時間,玉林街區已經成為成都老城區最有生活氣息與商業氛圍的市井生活圈,這里的故事,與那首被唱紅了的《成都》密切相關,也與上世紀90年代興建起來的一批老房子有關。
走在玉林西路,斑駁的墻面上是新的墻繪,聒噪蟬鳴聲中是老人慢悠悠的步伐,菜市場與街邊小食店就在長野書局咫尺之遙的距離,周邊的獨立書店、咖啡館也在這幾年迅速興起,整個街區形成了一個年輕人聚集的文化場域。
對于玉林所形成的街區式文化氛圍,大象覺得,這只是一種光環的加持,書店更需要的還是自我造血的能力,是一個獨立的空間。
他常想起住在美國波特蘭時去的奧威爾書店,七層樓高,每一本書的售價大概是2.99到3.99美元之間,他每次去都會買回一堆。那些從美國帶回來的裝幀精美的英文版圖書,就陳列在長野書局最顯眼的地方。
喬治·奧威爾曾在《書店回憶》里回憶他作為二手書店店員的經歷,“大部分光顧二手書店的主顧都是那種在哪里都討人厭的人,但是他們在我這里卻變成了上帝。”有趣的是,無論是莎士比亞書店還是奧威爾所在的書店,都把圖書外借當做主要副業。
在長野書局,書是一種連接自我與世界,連接陌生與熟悉的方式。大象在開業之初就做了一個小型的書籍征集活動,在店里專門空出69個格子,留給69個人,讓他們把對自己影響最深的書放在其中。這個命名為“我們的世界”的板塊,如同一個個微小的以書籍連成的世界觀。
自稱不擅社交的大象,在這里認識了很多人,長野書局也形成了自由的氣息。從廣州美術學院油畫系畢業的K路過這里,聊得投機,就留了下來,成了書店店長。而今書店里的很多肖像畫和文字,都出自他的手筆。其余四位不固定的店員,則來自一個叫“群魔”的文學社團,社團成員基本都來自西南民族大學文學系和哲學系。
開店半年,長野書局成了玉林社區特殊的存在,一度被列入成都寶藏獨立書店第一名。外地游客會把這里當做探訪目的地,有人在這里買到了出版社都來不及發貨的新書,有人在這里消磨掉一個充實的下午。
每天,大象在長野書局里邂逅一個個新的朋友。有時,他會碰到一些喜歡這家書店的年輕人,他們要去國外留學,學成后想再回到這里,接手書店。
“我隨時可以把這家書店給別人,只要長野書局的牌子不倒,它就會自我生長。”他一直在等待再次出發游蕩世界的時機,假如那一天到來,并不意味著書店關閉。相反,長野書局會以自己的方式,生長在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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